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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圣祐生日贺文/丹邕】一颗像里茨饭店那么大的钻石

爱上了多伦多,爱上了这个城市钻石般的光芒,还是爱上了钻石般的他。每个人都要无畏地收藏属于自己的钻石,无畏地亲吻你爱的人。

科学家做蛋糕:

文by可爱女人


   


 


     “哥,我结婚了。”邕展艺在周六的餐桌上平静地抛出这么一句话,着实把邕圣祐吓了一跳。


    


     但邕圣祐不急,他看着邕展艺“咕噜咕噜”地灌下一大碗海带汤,又像放炮似的说了一连串:“那人是我校友,比我大两届,社团认识的,也是韩国人。之前和他姑妈一起住,去年他姑妈得病走了,他在这儿没有别的亲戚,明年就毕业了,想在加拿大混个户口。”


      


     邕圣祐继续沉默。


     


    “找个人结婚混户口,移民局最吃这一套了,我们俩又都是亚裔,可信度非常高呀!”邕展艺又塞了几口小菜,雷厉风行地扒完一碗米饭,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哥,我等下还要回学校乐队排练呢,先走了啊!”


 


      邕展艺走路带风,剪得像个男孩子一样的短发蓬蓬地贴在她圆润的后脑勺上,她走到门厅时又突然转头,邕圣祐发现她左耳上比前些天多了一个闪闪发亮的小耳钻——这是第三个了。


    


      她一边蹬靴子一边说:“哥,那人明后天就搬进来住,给移民局做做样子的,就住空着的那个小单间里。他付你房租,你对人家友善点,别总臭着张脸。”说完便一阵风似的摔门而去,把大门弄得砰砰响。


 


      邕家一共三个孩子,邕圣祐排老二。大哥早已成家立业,全家都搬去了温哥华,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邕圣祐去年刚毕业,正在多伦多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实习,刚好小妹在多伦多大学念本科,兄妹俩就住在了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父母则搬去了近郊的乡下养老,整天摆弄花草,和邻居互相赠送自制的小甜品。


 


      邕展艺是个同性恋,这是邕圣祐一早就知道了的事情,好几次接妹妹下课,他都能看到妹妹和不同的女孩儿在校园里调情,牵着手接着吻。


 


      妹妹出生在加拿大,外表还是个可爱的亚裔女孩,内里却早已经是西化了的思想。父母也对邕展艺从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对她过分苛求。以至于这次邕展艺假结婚一事,邕圣祐都不太惊讶,反正她也不会真的爱上那个混户口的小子。


 


      只是父母不知道,大哥不知道,甚至邕展艺也不知道,其实邕圣祐也是个同性恋。他七岁才被父母接来加拿大,之前一直和祖父祖母在首尔的乡下生活,在相对保守的东亚文化里和老人的思想观念中,同性之爱是禁忌的、不正确的,甚至不应该被当众提及。


  


      九年级的时候邕圣祐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生,一个高大的白人男孩,在校队打美式足球,浅棕色的头发堪堪过耳,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八颗齐整洁白的牙齿,完全一副北美偶像电影里男主角的样子。


 


      整个学年邕圣祐都在心里排练着“我能和你做朋友吗”和“我喜欢你”这两句话,彼时他的英语还有口音,他有点以这种“不干不净”的韩国口音为耻,拼了命地听广播练习,以求摆脱这种口音。


 


      学年结束的时候,邕圣祐的美式口音已经练得颇为地道,就在他准备表露心迹的那一天,他看到那位校队选手搂着一个女孩在走廊那头拥抱、亲吻,他的手掌放在女孩挺翘的屁股上,好像正捧着一只珍贵的橄榄球。


 


      那个女孩有丰满的胸部,美妙的线条,长长的金色头发,这些都是邕圣祐所没有的。他只好掉头离开,心里悻悻地想:也好,就让那两句话烂在肚子里吧,连同他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一起烂了吧。


 


 


 


 


      姜丹尼尔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24寸行李箱,肩上背着一把已经有点旧了的木吉他,照着邕展艺给他的地址,小心翼翼地按响了邕圣祐的家门。


 


      这天邕展艺有约会,邕圣祐则休息在家,他给姜丹尼尔开了门以后彼此都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丹尼尔挺高大的,头发是不长不短的利索款式,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短袖,露出来的小臂呈现出年轻自然的肌肉线条,脖子上松松垮垮地挂了一条银制十字架项链。他木楞地杵在客厅里,倒有点像只熊。


 


      邕圣祐面上想笑,嘴角抽动了一下还是忍住了,给姜丹尼尔拿了双拖鞋,带着他去了卧室。


 


      床单是邕圣祐前两天刚换上的,房间也仔细打扫过了,姜丹尼尔坐在床上拍了拍柔软的床垫,很满意的样子,一口韩语带着浓重的釜山口音:“圣祐哥,谢谢你,房租我会定期付给你的,你不愧是展艺亲哥哥,你们人都一样好!”


 


      邕圣祐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朴素的夸奖之词了,也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熟悉的乡音,他工作的事务所里净是些笑面虎,表面上嬉笑打闹,暗地里却绞尽脑汁想要抢彼此的案子,偶尔听到这样质朴的口音和夸奖,他倒觉得很是舒心。


 


      几天相处下来,邕圣祐发现姜丹尼尔的确乖,至少不像邕展艺那样令人头疼。每天早上邕圣祐还在给吐司抹花生酱的时候,姜丹尼尔就背着那把大吉他急匆匆出了门——他总是赶最早一班的校车去上课。听邕展艺说,姜丹尼尔的学费都是靠自己兼职挣来的,周一到周五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当服务生,周末还要去市中心的酒吧驻唱。邕展艺一边说话一边抽着一根细细的女士烟,还冲着邕圣祐吐了几个烟圈。


 


    “你要是有姜丹尼尔一半听话就好了。”邕圣祐一个眼刀飞向邕展艺。


 


    “邕大律师,谁叫我是你最疼的小妹呢?”邕展艺赶紧掐了烟,装模作样地给邕圣祐捶了捶腿,又眨巴眨巴眼睛,“哥,零花钱快没了,信用卡借我刷刷?”


 


    邕圣祐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但还是从钱夹里抽了几张纸币给邕展艺。


 


 


 


 


    周六从酒吧下班已经很晚了,姜丹尼尔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他踮着脚尖踩在木地板上,生怕吵到已经熟睡了的邕圣祐和邕展艺,路过厨房时发现里头还亮着暖黄的灯光,移门一推开,一股熟悉的拉面味就钻进了鼻腔——邕圣祐正在煮拉面。


 


     他穿着宽松的睡衣,裤脚下露出半截白净的脚踝,整个人颀长而消瘦地站在那里,听到姜丹尼尔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厨房暖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衬得他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温柔无比。


 


      姜丹尼尔一直觉得邕圣祐的面部线条过于深邃,和邕展艺的圆润精致一比,倒有点不那么像亚洲人的五官了,好看是好看的,可没表情的时候总带着点疏离。


 


      此刻邕圣祐对他笑了笑,面上顿时柔和起来,姜丹尼尔突然发现邕圣祐有两颗门牙不太齐,配上他挺拔的五官倒也不奇怪,反而有种莫名的可爱。


 


    “小姜,吃拉面吗?辣的,你能吃吧?”邕圣祐熄了火,把拉面锅拿出来放在餐桌上,又在自己和姜丹尼尔面前各摆了碗和筷子。


 


     热腾腾的拉面香气立刻钻进姜丹尼尔的鼻腔里,他那被冷冰冰的速食冻住很久了的嗅觉此刻被打开了,也被融化了。


 


    “哇,还加了鸡蛋和芝士片,好香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姜丹尼尔立刻盛了一碗,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过拉面了,学校附近的超市都没有拉面卖。”


 


      邕圣祐看着姜丹尼尔沾满汤汁的嘴角:“韩国城的亚超里要多少有多少,改天我开车带你去买。”


 


    “姑妈还在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去亚超买东西,姑姑走了以后我就不怎么去了,学习和打工都挺忙的。”姜丹尼尔一仰头喝光了碗里的拉面汤,喉结狠狠地上下起伏了几下。


 


    “不好意思……”邕圣祐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姜丹尼尔的痛处。


 


    “没事,姑妈在天上看到我为她哭哭啼啼,才要生气呢。”姜丹尼尔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年轻,露出来的几颗牙齿年轻,连垂在单眼皮上的碎发也是年轻的,“倒是要谢谢你和展艺对我这么好,等我毕业找到工作,在这里稳定下来,我就去釜山把妈妈接过来。”


 


    或许是在灯光、热气和姜丹尼尔那年轻的笑容的共同发酵下,邕圣祐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当年他喜欢过的那个白人男孩,明明是两张连种族都不同的脸,却在恍然间产生了一瞬的重合。


 


    邕圣祐慌忙把自己从回忆里唤醒,收拾了碗筷,又嘱咐姜丹尼尔早点回房间休息。


 


      明明身心都已经很疲倦了,洗完澡刷完牙的姜丹尼尔却还是难以入眠。他伸出舌尖在口腔里转了一圈,除了薄荷牙膏的辛辣,还有一股拉面的余味,他突然有些难过,他想到了离世了的姑姑,想到了还在釜山的妈妈,想到了自己是如何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漂流,像一只伏在碎冰上的北极熊,举目望去身边没有冰山和海洋,有的只是毗邻着多伦多的安大略湖,鳞次栉比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和现代化大楼,以及一位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是异乡客,是无脚鸟,眷恋着釜山的风和海洋,怀念着他们是如何咸咸地、湿润地裹住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却再也飞不回去了。


 


    姑妈得的是骨癌,很疼的,有多疼呢?姜丹尼尔都不敢想。他只记得她临终前握住姜丹尼尔的手,气息奄奄地告诉他留下来,把远在釜山的母亲也接过来。所以他日以继夜地打两份工,所以他不惜尝试“假结婚”这样的方法,因为他要留在多伦多,他渴望过上更好的生活,他要把根扎在这里,但他从未想过根茎舒展的过程,竟能疼痛至此。


 


      终于有了点困意,姜丹尼尔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窗外一缕月光落在他的眼皮上,恍然间他想起了邕圣祐柔和的笑脸,纤细的脚踝,那两颗不太齐的门牙……


 


      邕圣祐躺在床上也是异常清醒,一方面是偶然想起了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另一方面是他几个小时收到了前男友特雷弗发来的短信,对方说想在这两天和他见一面,并附上一个笑脸的表情。


     


      他几乎能在手机屏幕这头想象到特雷弗的表情了,他最擅长假笑,笑起来时的弧度精准得让人疑心他拿尺子量过,先是嘴角上扬,带动薄薄的脸皮一起上去,再用那对看似柔情的眼睛盯着你,接着发音标准地来一句“早上好”,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绅士。


 


    可他不是,他是个骗子,是个伪善的小人,是邕圣祐心里一道溃烂的新伤口。


 


 


 


 


        今天是周五,餐厅老板心疼连轴转的姜丹尼尔,特意给他放了一天假,刚好这周赚的小费挺多,下课以后姜丹尼尔专门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韩国城的亚超买了食材,打算晚上做釜山口味的韩料给邕圣祐吃。


 


      他和邕圣祐的“面友”关系已经持续一个多礼拜了,每天晚上打工回家,邕圣祐都会在厨房煮两包泡面等他回来一起吃,昨天的加了辣白菜,前天的加了土豆和鸡肉……


 


      邕圣祐似乎是个生活极为自律的人,姜丹尼尔从未见过他抽烟或喝酒,晚上回家时他总是安静地坐在餐桌边看手机,偶尔看看电视,放的也都是些深夜访谈节目或者脱口秀。


 


      或许,他把自己当作弟弟来看了吧?但姜丹尼尔扪心自问,自己却似乎没有把邕圣祐当作兄长,至少对他的感情不像对待兄长那样,反而有一丝微妙。至于哪里微妙,姜丹尼尔也说不上来,好像在感情面前他总是笨笨的。


 


     邕圣祐的车已经停好了,车库里的灯却意外地亮着,姜丹尼尔刚想走进车库关灯,就看见车库后方有两个人影。他拎着购物袋躲到了暗处,仔细看了看——是邕圣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长得既有西方的线条,又有东方的五官,大概是个混血吧。他们似乎起了争执,邕圣祐转身想要离开,那人却紧紧捉住邕圣祐的手腕不让他走,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些什么,情绪很是激动。


 


    “放开我!要不然我报警了!”这一次姜丹尼尔听清了,是邕圣祐的声音。


 


      男人不但不理会,反而强行扳过邕圣祐的身体要亲他,他比邕圣祐高大许多,也更强壮,简直是轻而易举。


 


      邕圣祐只听见车库外传来塑料袋落了一地的声音,接着就看到姜丹尼尔冲进车库,敏捷而矫健地往特雷弗英俊的脸上揍了一拳。


 


      特雷弗掐住邕圣祐手腕的手随即放开,捂着脸“嘶”了一口气,他那伪装得几乎完美的假面被这一拳打裂开来,脸上露出痛苦和不耐烦的表情,但他还是用一口标准的美音质问道:“邕,他是谁?你的新男友吗?”


 


      一小滴鲜血从特雷弗的嘴角溢出来,若是放在一年前,邕圣祐必定心疼得要命,现在他却只觉得疲惫与厌倦:“是,介绍一下,我的新男友姜丹尼尔。”


 


    “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我也不想再追究你以前做的龌龊事有多无耻了,就这样吧,以后请远离我的生活。”说完邕圣祐便牵起姜丹尼尔的手离开了车库,顺手关上了灯,留下特雷弗一人站在黑暗里。


 


      进屋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邕圣祐这才放开姜丹尼尔,姜丹尼尔搓搓掌心,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湿透。


 


      邕圣祐的胸膛还起伏着,仿佛还对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没等姜丹尼尔问,他就缓缓开了口:“刚刚那个是我前男友,不是什么好人,分手一年了还常来骚扰我,以后要是看到他在家门口就别理他,也千万别给他开门。”


 


      姜丹尼尔讷讷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那我以后还需要在他面前假装是你男朋友吗?”


 


    “需要啊!”邕圣祐笑了出来,“辛苦你了小子,直男装弯。”


 


      姜丹尼尔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指了指沙发边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示意自己去厨房做饭了。


 


    “哦对了,帮我个忙,别告诉展艺这件事啊,她不知道我的……我的性取向……”邕圣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风轻云淡。


    


      姜丹尼尔重重地“嗯”了一声,捏紧了购物袋的提手。


 


      晚上姜丹尼尔用从亚超买来的食材做了一大桌子韩料,据他说这是釜山风味的料理。邕展艺也回来了,听说这是姜丹尼尔做的以后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尝了一口泡菜饼之后嘴巴都要咧到天上去。


 


    “老天爷,我没想到你厨艺惊人啊!”邕展艺右手拿着筷子,伸出左手推了推姜丹尼尔的肩膀,眨巴眨巴眼睛,“要不然我真的嫁给你吧?”


 


    “那你那些小女友们就要气得冒烟咯,小心被发到网上说你欺骗感情。”邕圣祐调侃邕展艺,余光却瞟到姜丹尼尔在捂着被邕展艺推过的右肩抽气,表情不太明朗……


 


      邕展艺忙着吃饭没看到,邕圣祐刚想开口询问,发现姜丹尼尔已经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揉揉肩膀继续低头喝汤了。


    


     晚饭结束后邕圣祐心里还是放不下姜丹尼尔,心想怕是他打特雷弗的那拳太重,扭伤了肩膀。


 


     踌躇片刻,邕圣祐拿了一罐药膏敲响了姜丹尼尔的房门。对方看样子已经洗了澡,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灰色家居长裤,衣领和裤脚虽然起了点球,但胜在干净清爽,带着刚洗过的皂香。


 


    邕圣祐长驱直入;“肩膀,给我看看。”


 


    “没什么大事,刚刚扭到了而已。”姜丹尼尔抓了抓蓬松的头发,满不在乎的样子。


 


    “把上衣脱了吧,我给你涂点药膏,很快就会好的。”


 


      姜丹尼尔倒也不扭捏,抓住T恤下摆就往上扯,三两下就脱掉了上衣。他是有点肌肉的,线条不像常年泡在健身房里的人那样夸张,总之就是年轻而流畅,每一寸都绷得紧紧的,但也不会太瘦。这身材要是穿着短裤去沙滩上走一圈,不知道会被多少女生要电话号码。


  


      邕圣祐尽量不去看姜丹尼尔的身体,把目光放在他受伤的右肩上。红肿倒是看不太出来,邕圣祐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按了按关节处,就听见姜丹尼尔“啊啊”两声呻吟。


 


    “你们这些小屁孩啊,就喜欢装英雄逞能。”邕圣祐把药膏放在手心里热了热,抹到姜丹尼尔肩膀上后细细地顺时针揉。


 


    “邕圣祐,我今年二十二了,你也只比我大一岁而已。”姜丹尼尔突然换了英语,于是便可以坦然地无视韩语里的长幼称谓,直呼邕圣祐全名,“你看人的眼光真差,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对,邕展艺的眼光比我好多了,不知道从哪儿认识了你这个混户口的骗子。”邕圣祐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动作,幸灾乐祸地听着姜丹尼尔突然变调的呻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姜丹尼尔只觉得肩膀上热热地舒服起来了。


  


      多伦多今晚的月光很好,轻柔穿过每一片被抻拉过的云,落在地面上时变得有些厚重,像一匹富有光泽的绸布,盖住了每一位异乡客的心事。她让姜丹尼尔暂时忘却了釜山湿润的海风,让邕圣祐得到了从失败的情感经历中喘息的机会。


 


      多伦多好似一颗巨大的钻石,富裕、安逸、风景宜人,但一到夜晚,居住在这颗钻石里的淘金者都开始思考自己或不堪或龌龊的心事,于是月光就成了城市的遮羞布,把所有难以启齿的事都遮掩起来,只留下钻石的光芒仍夺目逼人。


 


    


 


 


    “什么?特雷弗竟然来找过他!”邕展艺骤然拔高嗓门,差点把手里的咖啡都洒在草地上,着实把姜丹尼尔吓了一跳。


 


    “他和邕哥之间……有过节吗?”姜丹尼尔恪守承诺,没有向邕展艺透露那晚具体发生的事,只是想从邕展艺这儿旁敲侧击,知道些关于特雷弗的信息。


 


      邕展艺气愤地捏了捏咖啡杯,又猛地灌下一大口冰拿铁,心里的火才消下去一点:“特雷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是我哥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我哥对他好得不得了,毕业以后他们进了同一家事务所。”


 


    “然后他就开始兴风作浪了。我哥脾气好,人缘更好,实习期案子源源不断。特雷弗嫉妒得发疯,用下作手段抢我哥的案子,还到处讲他坏话,最可恶的是,他居然污蔑我哥是同性恋!”


 


      姜丹尼尔点点头,示意邕展艺继续说。


 


    “我哥怎么可能是个同性恋啊!我们家出了我一个还不够吗,特雷弗真是满口谎话。”邕展艺像个小火炮一般,嘴上愤愤地诅咒着特雷弗,巨大的圆形金色耳环晃来晃去,“你知道的,亚洲人在白人事务所里始终是弱势,又被贴上同性恋的标签,更加弱势了,后来我哥就被辞退了。”


 


    “那可是哥哥曾经最向往的事务所啊……如今却只能看着特雷弗节节高升了……”激动的女孩儿突然变得沮丧,低垂下了头。


 


      姜丹尼尔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很想告诉邕展艺,你哥哥在那个人渣身上浪费的不只是友情,更是爱情,是面对他人眼光时的如履薄冰,是隐瞒家人时的深深歉意。但他讲不出口,他把这些话咽进胃里慢慢消化,他要为邕圣祐保守秘密。


 


    


 


 


      当邕圣祐坐到假笑着的特雷弗对面时,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竟能无耻到这般地步。


 


      几个小时前他又收到了特雷弗的短信,尽管邕圣祐已经把他之前的号码拉黑,他还是能变着花样地来骚扰他。


 


      这次他的手段更加高明了,他邀请邕圣祐共进晚餐,并附上一张往日两人的亲密照片,威胁到如不赴约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他现在服务的事务所和邕家所有人。


 


      照片上两人接着吻,一如往日甜蜜的样子,邕圣祐看到时一下子手脚发凉,他开始憎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竟被这样的小人一次次捉住把柄,甚至曾经赤裸裸地付出了一颗真心。


 


      除了赴约,他别无他法,他需要这份工作,他需要家人对他如往日一般的信任和肯定,他不能脱离这摇摇欲坠的轨道。


 


      特雷弗人模狗样,皮肤晒成健康的麦色,头发用发胶一丝不苟地打理好,他微笑着说:“邕,我们和好吧。我最爱的人还是你。你也爱我,不是吗?”


 


      邕圣祐早已看透特雷弗爱他什么了,他爱他的听话、乖巧和懂事,爱他吃了亏却从不喊叫,爱他对他无条件的付出,爱他在床上百依百顺。


 


      他已经看透了这个人,他不会再一次跌倒了。


 


      还没等邕圣祐开口拒绝,一个餐盘就狠狠甩到了桌面上——来给他们上菜的居然是姜丹尼尔。


 


       邕圣祐没想到姜丹尼尔竟在这家餐厅打工,他穿着侍应衣服,围裙上有一小块油渍,打着个小小的黑色领结,莫名有些可爱,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可爱,因为他把一杯红酒劈头盖脸地泼到了特雷弗脸上。


 


       餐厅开始沸腾,经理也随即走了出来,邕圣祐赶紧上前拦住姜丹尼尔,但他仍气势汹汹地瞪着特雷弗,捏着高脚杯的手臂青筋暴起,好像一头被激怒的狼。


 


     “这就是你们餐厅对待客人的方式吗?”特雷弗也认出了姜丹尼尔,他拿餐巾擦了擦脸和西服,白色的布料立刻被染成了深紫色。


 


      餐厅经理是个腆着肚子的中年白人老头,他一边向特雷弗道歉,一边轻声呵斥着久久未平静下来的姜丹尼尔,最后话说得狠了,叫姜丹尼尔干脆滚回家好好反思一下。


 


      邕圣祐看到经理那涨得通红的脸,看到他星星点点的唾沫喷射到姜丹尼尔额前的碎发上,而特雷弗却保持着一种看好戏的姿态,脸上的表情阴鸷又虚伪——当初他向事务所诬告自己的时候,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吗?餐厅里的其他人也往这里张望过来,他们注视的目光令人如坐针毡。


 


      邕圣祐觉得好累,一切都令他疲倦,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一个英语单词都听不懂了,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个小型核电厂正在缓慢运作着。


 


      他突然意识到,虽然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但他从来不属于这里———钻石般闪亮的多伦多,从来就不是他的家,而首尔的乡下也早已在他幼时将他抛弃了,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一个悲哀的过客。


 


       这种身份认同障碍,连同亚裔的烙印,深深地刻在邕圣祐皮肤上,像一个陈年刺青,即使洗掉,也要留下一个乌糟糟的黑印。


 


       姜丹尼尔脱掉围裙扔在餐桌上,留下哗然的餐厅夺门而出,邕圣祐想要追,却发现自己有心无力。


 


      于是他整理好自己的仪态,深吸几口气,把一字一句都放得极为缓慢:“特雷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那些照片你要是敢放,我就敢出柜,也敢告你,别忘了上学的时候我的诉讼课分数比你高多了。”


 


      特雷弗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精心设计过的笑容也出现了一丝裂痕,还没等想好诡辩之词,邕圣祐已经转身离开了餐厅。


 


       邕圣祐在马路对面的绿化带旁找到了姜丹尼尔,他低垂着脑袋,手指在牛仔裤上磨来磨去,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喂,你没事吧?”邕圣祐来到他身边坐下,拿手肘碰了碰他的肩膀。


 


      姜丹尼尔突然转过头来,眼神聚焦在邕圣祐的脸上,他的眼睛此刻有点红,或许是在马路边上进了风沙,仿佛蒙着一片雾气,叫人不忍往下探。


 


      接着他低头吻了邕圣祐。


 


      他说:“我也可以吻你,我会吻得比他更好。”


 


      两片湿润的嘴唇轻柔地、密密地贴在邕圣祐的唇上,比男孩含蓄的告白词更让人心碎,邕圣祐听见自己的心一点点坠下去,坠到了一片温暖潮湿的秘境里。


 


     但他很快就推开了他,并仓皇而逃,逃离的姿态与九年级逃离毕业舞会时无异,与抱着纸箱离开上家事务所事无异。


 


    “你仔细想想,你只是一时冲动,不会是真的喜欢我。”这是邕圣祐离开前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姜丹尼尔是勇敢的、无畏的、为爱坦诚的,他却不是。


 


      他在这颗钻石一样的城市里汲汲追逐了近二十年,出卖灵魂换来了一个异乡的身份,最后连爱人和被爱的能力都被渐渐磨损,实在是可悲。他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可以和不同肤色的律师当庭对质,却不敢接受一份年轻的爱。


 


 


 


 


      他们已经超过一周没有说话了,姜丹尼尔在有意躲着邕圣祐,他一想到那个被拒绝的吻,心中就乱如麻,他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可思来想去答案却只有一个——邕圣祐并不喜欢他。


 


      这个理由虽然残酷,但他可以接受,他选择接受。


 


       姜丹尼尔班上有个很可爱的日本女生,叫爱子,留着短短的齐刘海,头发是焦糖一样的棕褐色,脸圆得像一颗饱满的樱桃;她主修的是钢琴,十根手指伸出来纤长又细巧。


 


       爱子似乎对姜丹尼尔有点意思,常常约姜丹尼尔出去玩,但姜丹尼尔总是千百般推脱,她也不恼火,锲而不舍地约,于是姜丹尼尔也只能锲而不舍地推脱。


    


       这天下课后她又在储物柜前把姜丹尼尔堵住,抱着乐谱抬眼看姜丹尼尔,两颗黑眼珠含这一汪水,她还带点日本口音,卷舌音发得不够有弹性,但也是可爱的:“丹尼尔,下课后有空吗,陪我去散个步吧?听说最近河边的草坪上有很多鸽子呢!”


 


       爱子个头不高,姜丹尼尔稍稍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刚想婉拒,却发现爱子笑起来时露出的两颗门牙也不太齐。


 


       对,也不太齐,就像邕圣祐那样。


 


    “可以啊,那就……那就走走吧……”许是太久没和女生讲话,姜丹尼尔不知怎的有些结巴。


 


      他们沿着围绕学校的小河慢慢走,太阳已经开始缓缓下落了,夕阳像金色的细沙、被均匀地筛到校园的每一寸土地上。有的人骑着单车“叮叮当当“地经过,有的人在树荫的暗处和爱人接吻,有的人在河边拿着面包屑喂那群鸽子。


 


      好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喜怒哀乐,但一切都仍在缓慢、圆满地进行,姜丹尼尔却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缓慢,更别说圆满了,生活从来都是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然后留下一个个缺口等他去填补。


 


      邕圣祐就是他最新的缺口,上面沾了沙和盐粒,多少是有点疼的。谁能填上这个缺口呢?爱子可以吗?


 


    “丹尼尔,我可以吻你吗?”爱子主动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踮起脚,又把手搭上了姜丹尼尔的肩膀……


 


        姜丹尼尔感受到女人的香气一点点逼近———花香味混合着脂粉味气味,让他的鼻子不太好受,被爱子搭住的肩膀也有点痒痒的。


 


      他又想到了邕圣祐,想到了前些天他在马路边上亲吻邕圣祐时的感官体验——他的眼里是邕圣祐像蝴蝶翅膀般颤动的睫毛,耳边响起风的声音,鼻腔里充满了海洋的气味,新鲜又清新,倒有点像釜山的味道。


 


      和爱子的一切都不一样。


 


      就在爱子的嘴唇将要贴上自己的时候,姜丹尼尔用余光无意间瞟到了邕圣祐,他和邕展艺站在一起,似乎也在往这里看。


 


       不得不说,神的旨意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捉弄人,姜丹尼尔从来没想到如此戏剧化的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邕圣祐突然出现,并且出现在了他要亲吻一个女孩的时候。


 


      倘若这场戏要继续演下去,那么姜丹尼尔就应该紧紧搂住爱子,并狠狠地亲吻她,最好再向邕圣祐投去不屑的眼光,让他知道自己并不在乎,告诉他有多少女孩儿在渴望自己的吻。


 


      但他做不到,他最终还是推开了爱子,选择向邕圣祐走去。自行车还在响铃,情侣们还在拥吻,灰鸽子们仍四处啄食着面包。他看到邕圣祐穿着米色的长风衣站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纤瘦的身材使他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额前的碎发随风轻飘,衣襟也随之扬起,像个热衷于写情诗的年轻诗人。


 


      孱弱的,有点委屈的样子,又时时带着男性特有的坚毅和疏离感,在姜丹尼尔眼里,邕圣祐就是这样一个迷人的矛盾体。他既能每日西装革履地出入事务所,做他的大律师,也能穿着家居服和他讨论生活的琐事,柔软得像蚌壳里的肉。


 


      大不了就被拒绝一次,我不在乎,姜丹尼尔心想。


 


      邕圣祐看到姜丹尼尔向自己走来了,颇有点气势汹汹的样子,也看到他和那个女生的亲密举动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动作,到底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姜丹尼尔打个招呼,还是再做一次缩头乌龟转身就走呢?


 


      和姜丹尼尔相处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像走马灯一般在他心里闪过,姜丹尼尔初见他时的拘谨和拘束,熟悉后变得像大型犬类一样热情活泼。他忘不了姜丹尼尔为了他而受伤的手臂,更忘不了他在马路边给他的那个吻,那个让他心碎伤神了很久的吻。


 


      邕圣祐本以为自己不会因为姜丹尼尔和女生的亲密而生气,没想到妒意却比他的心诚实,一点点地往上冒,几乎要把邕圣祐全然吞没。


 


      他怎么可以吻别人?怎么可以?


 


      唯唯诺诺地活了二十三年,邕圣祐终于决定勇敢一次,他几乎是小跑着向姜丹尼尔走去,姜丹尼尔也朝自己走来。明明才几秒的路程,却仿佛有麦哲伦环球旅行时的航线那么长,他们像两艘失去了指南针的船,终于在校园小路的中央相撞了。


 


      周围都是来往的学生,邕展艺和那个女生也在不远处惊诧地看向这里,但是该死的,邕圣祐不在乎,既然他决定要勇敢一次,那么他便什么都不会在意。


 


      于是邕圣祐没等姜丹尼尔开口,已经用双手搂住了他的头,掌心在他的鬓角和耳朵上摩擦着,生出一点点暖意,邕圣祐认真地说:“姜丹尼尔,你已经吻过我了,不可以再吻别人。”


 


    “我要公开出柜了,都是你逼我的。”他补充道。


 


      姜丹尼尔看到邕圣祐用乌黑的眼珠凄凄地看他,两颊被秋天的风吹得有些泛红,鼻尖上落了一点夕阳的光,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很紧张的样子。


 


      他真好看,好看得有些漂亮了。


 


      接着邕圣祐献祭一般地把两片薄薄的嘴唇贴了上来,四片嘴唇毫无预兆地碰到一起,姜丹尼尔企图低头吻得更深,却发现邕圣祐吻得很凶,仿佛他以亲吻为生,离了亲吻就会即刻死亡。


    


      他们在路中央吻了很久很久,自行车还是“叮叮当当”地经过,情侣们还是在树后亲亲我我,鸽子仍啄食着面包屑。


 


      姜丹尼尔忽然间意识到,他最新的豁口,已经被填补上了。


 


      多伦多何等美丽,夕阳继续落,安大略湖的的水波继续荡漾,人们继续被情爱折磨,许多人都当多伦多是一颗巨大的钻石,以为只要住在这颗钻石里就能分享她的光芒。


 


      但是人们都错了,菲兹杰拉德只是个善于撒谎的小说家,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像里茨饭店那么大的钻石。你要是渴望得到钻石,倒不如找一个人来亲吻。上帝终归是仁慈的,若你配得上爱人的亲吻,那你便配得上最无瑕的钻石。


 


      去找个人来爱吧,就像收藏钻石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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